331.一國若成

橫山寨位於廣南西路的最西邊,到大理軍事重城善闡府和到雷州的距離差不多。

也就是說,這個時候大理軍隊應該才從大理出兵不過個把月的時間。

而個把月以前,廣西的戰局是怎樣的?

趙洞庭記得,那時候他們纔剛剛布開士卒,各軍確立遊擊方陣。

如果不出意料,大理國君段智興應該是在得知宋軍官道大勝後才決定出兵的。這樣來看,他應該是的確打算幫助宋軍。

但是,現在宋軍已經在廣西奠定勝局,局勢微妙,他會不會改變主意呢?

趙洞庭作為皇上,不得不思量這點。

眼下,宋軍重軍屯於繡江鎮,雷州空虛,且張弘範、李恒已是離著不遠,段智興會不會改變主意?

無疑,這些大理軍能夠相助宋朝擋住張弘範、李恒。但是,他們卻也可能相助張弘範、李恒滅宋。

以宋朝現在的兵力,剛剛經曆糜戰,縱是有火器,想要擋住元朝、大理聯軍,也幾近是不可能的事。

“他孃的。”

趙洞庭嘴裡輕輕呢喃著,“段智興要是知道這場大戰,該不會趁火打劫吧?”

“你先下去休息吧!”

他揮退眼前跪倒的傳信兵,立刻對著殿外喊道:“去宣秦先生來見。”

讓人去聯合大理,是秦寒出的主意。此時,趙洞庭自然也想聽聽他的見解。

不多時,秦寒就趕到大殿中來,對著趙洞庭拱手,“皇上。”

趙洞庭直接將手中的信遞給他,道:“這件事你怎麼看?”

秦寒看過信,卻道:“皇上,大理出兵援助,這不正是你希望的事麼?”

“嗬。”

趙洞庭輕笑著,“若是這廣西還是局勢未定的情況下,朕當然希望他們能夠出兵援助。但是現在伯顏、也速兒隻剩梧州還有數萬大軍,後繼無力,朕還要他們來做什麼?”

秦寒道:“可雷州那邊……”

趙洞庭道:“朕寧願率軍趕回雷州,也不願意他們到雷州去。你想過冇有,若是他們趁火打劫?”

秦寒沉吟起來,許久才道:“那皇上的意思,是讓他們回去?那段智興會不會覺得咱們在戲弄他?”

“戲弄?”

趙洞庭的臉色冰冷幾分,“他自己拿不定主意,遲遲不出兵,怎能說朕是戲弄於他?”

秦寒點點頭,“那皇上宣我來,是讓我前往大理軍中,去讓他們撤軍?”

趙洞庭道:“人是你們鬼穀學宮的縱橫家請來的,如今要送,當然也得由你們去送。若是朕派朝中大臣前去,隻怕會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啊!我軍在這裡大勝不假,但兵力也遠遠不及從前,隻要段智興不是個傻子,怕是都會升起趁火打劫的心思。到時候他不論是占據雷州,還是和張弘範、李恒合力來攻打朕,大宋都有覆滅之險。”

秦寒沉吟著點頭。

大概誰也想不到戰爭竟然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局麵。

如果大理早些出兵來援,或許廣西之戰早已結束,張弘範、李恒兩人也不會率兵進犯雷州。

再說,若是張弘範、李恒兩人不率兵進犯雷州的話,趙洞庭也不會這般急切地和伯顏、也速兒展開決戰。

各種預料之外的因素,硬是讓這支大理元軍變得極其重要起來。

他們雖然隻有五萬軍卒,但倒向哪邊,就可以讓得哪邊穩操勝券。

趙洞庭卻是信不過段智興的,與其冒險,倒還不如讓他們回去。

好不容易纔將伯顏、也速兒打敗,他可不想陰溝裡翻船。

就在這日,十餘個武鼎堂高手以黃六甲為首,護送著秦寒往邕州而去。

邕州處於橫山寨和雷州的中間,算大理軍行進速度,他們應該能夠在那裡遇到大理軍。

不多時,張玨率著將領們也趕到府衙大殿。

他們個個渾身浴血,甚至有的臉上的血汙已經結成了疙瘩。

趙洞庭製止他們行禮,頭句話便是問道:“我軍傷亡如何?”

張玨麵色有些慚愧,“回稟皇上,我軍……我軍陣亡將近……五萬。”

趙洞庭沉默。

以接近十萬兵力對付元軍約莫十二萬左右兵馬,竟然有這麼大的折損,這出乎他的意料。

在他心裡,他原本預估折損大概應該隻會在三四萬左右。

冇料到元軍竟然會死戰,這終究是讓得他們有些倉促,準備不充分。

而且,下雨以後熱氣球冇法再作戰,飛天軍回返繡江。這也給予了元軍喘息的機會。

到夜裡時,雨夜中也不能視,無疑也讓得神龍銃軍卒能夠發揮的作用大打折扣。

擲彈筒和霹靂車又冇能派上多少用場。

種種因素加起來,竟是讓得宋軍的折損要超出預估這麼多。

這讓趙洞庭痛心的同時,更覺得必須讓那些大理軍隊回去。他們若是趁機和張弘範、李恒聯合,莫說隻有神龍銃、擲彈筒,便是有迫擊炮,怕是南宋也會徹底失勢。

沉默過後,趙洞庭又問道:“我軍將領們如何?”

張玨道:“東河裡都指揮使、葛修鴻都指揮使、盧煜都指揮使陣亡了。”

趙洞庭抬手擰住自己的鼻梁,微微閉上了眼,“嗯……你們先下去吧……”

他心有慼慼。

若是可以,他希望他軍中冇有任何人折損。如今聽到這樣的結果,他心頭實在不是滋味。

有股氣重重的壓在他的心口,讓得他的呼吸都不順暢。

待張玨他們退下以後,趙洞庭讓洪無天、樂無償他們也離開大殿,自己關上大殿的門,在幽黑的大殿中獨自沉默。

一將功成尚且萬骨枯,那要成一國呢?

見證太多人的死亡,其實趙洞庭的心中比任何人都更有壓力。

為了心中的理想之國,他不斷努力著。而將士們的死亡,他都壓在自己的心頭。

趙洞庭曾經許多次在睡夢中驚醒,在夢裡,是那些陣亡的將士們渾身是血的盯著他。

他們都冇有說話,但那種審視的眼神卻讓得趙洞庭惶惶不安。

他們好似在質問他,為什麼死的是他們?

又好似在質問,趙洞庭的理想之國為何還冇有降臨。

那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麵孔,眼神卻都如同一轍的冷淡、憤怒、幽怨。

數十萬幽魂,不是誰都能夠承擔得起的。

趙洞庭隻能不斷強大著自己的內心,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夠承受到什麼時候。

“吱呀……”

突然,大殿門被推開條縫隙,有個清麗的身影娉婷走了進來。

是樂嬋。

她看到縮在大殿角落裡,將頭埋在雙膝中的趙洞庭。咬住了嘴唇,差點流淚。

她並不知道趙洞庭這是怎麼了,但隻是看著這副模樣的趙洞庭,就知道趙洞庭心頭肯定積壓著許多東西。

是怎樣的壓力,才能夠讓得年少英明的皇上如此?

她瞬間隻覺得心如刀絞。

“皇上。”

匆匆跑到趙洞庭麵前,樂嬋拋棄心中的羞澀,抱住了趙洞庭。

她還從來冇有這樣過。

這刻,趙洞庭哽嚥了。樂嬋的懷抱,讓他感覺到溫暖,心頭的情緒再也崩不住。

樂嬋聽到哽咽,感覺到趙洞庭的顫抖,隻是將趙洞庭抱得更緊。

她隻是個尋常女子,不知道該如何勸慰趙洞庭,隻有用自己的懷抱來溫暖他。

良久。

趙洞庭的顫抖逐漸微弱。

樂嬋低下頭,藉著大殿門外透進來的依稀亮光,看到趙洞庭的臉,才發現他竟然已是沉沉睡去。

她咬著唇,輕輕撥弄著趙洞庭的頭髮,“如果你不是皇上,我不是聖女,那該多好……”

她有些羨慕妹妹樂舞。

肖玉林趕到繡江,隻要再去雷州,妹妹和肖玉林應該會很快喜結連理吧?

樂嬋也多麼希望自己和趙洞庭的感情冇有這麼多坎坷。

睡夢中的趙洞庭仍舊擰著雙眉,這讓得她一顆芳心便好似被手掌握住,始終緊緊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