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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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這話怎敢亂講,不要命了!”

那二人一時噤了聲,停一停便說起了旁的事來,說著便漸漸走遠了。

白櫻是沈月檀貼身的侍女長,負責照料起居多年,凡事儘心儘力。

是以沈月檀待她和善,因她年紀略長,平素裡都稱其為白姐姐。

卻是半點也不曾苛待、折磨過她。

什麼徹夜罰跪、一言不合就拳腳相加、兩年裡磋磨死了三土四名侍女之類,更是血口噴人、無中生有。

沈月檀便憶起事變之日的清晨,他見涅盤光衝天而起時,原是立時就要見人的,是被白櫻故意倒潑了茶,汙了衣裳,這才聽從管事的建議改了主意。

一念至此,沈月檀怒氣全消,反倒心底生寒。

他身邊被安插了無數眼線,環繞了無儘惡意,他竟渾然不知,當真是死了也活該。

若不是一宗之主死得不明不白,要惹來

各方人士調查懷疑,隻怕那些人也不必費心設局,委實是害死他比捏死隻蟲子還容易。

沈月檀愈發心中沉痛,復仇之心又堅定幾分,緩緩坐起身來,正彎腰穿鞋時,眼前突然一黑,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月檀於分不清東西南北的黑沉茫然之中,驟然察覺幾分吸力,將他往下方狠狠拽去。

他慌張得手忙腳亂,卻全然無力對抗。

正慌亂之時,一隻手自上而下伸出來,抓住手腕,將他拖拽向前。

沈月檀腳下踏上實地,踉蹌兩步,跌倒在地上。

吸力不見了蹤影,他心神稍定,這才往四周張望。

這裡卻是個狹窄鬥室,除了麵前一人高的銅鏡外,空無一物,一個全身披著灰袍,連頭臉也籠罩在灰色兜帽之下的神秘人立在他跟前,一言不發。

沈月檀緩緩站起身來,茫然道:“你、你是誰?我、我這是在什麼地方?”

那人卻不答話,隻伸出王枯如樹枝的手指,朝銅鏡指了指。

沈月檀循著他所指處看去,霎時間臉色慘白,冷汗涔涔滲出了後背。

鏡中浮現的景象,是他生前的屍身,被妥善縫合拚接,手腿各處關節被鐵鏈刺穿、鎖住,懸吊在黝黑的寒鐵刑架上,頭顏死氣沉沉垂在一旁,通身肌膚青黑如鬼魅。

刑架周圍立著六人,披著問道宗白底金紋的聖明袍,或白髮蒼蒼,或青春正盛,皆是問道宗內道力最強者。

眾人以他的二叔沈鴻為首,結手印、誦秘經,顯而易見在對他的屍身施展招魂之術。

沈月檀立時明白了。

他乍然奪舍而生,魂魄未穩,方纔就是一時不查,被招魂術生生拽離了軀殼,若非這神秘灰袍人出現,隻怕已經被召回屍身之中,受酷刑折磨了。

是以對那灰袍人行禮致謝,說道:“多謝前輩援手,月檀人小力微,身無長物,眼下卻是無以為報。

那灰袍人這纔開了口,嗓音嘶啞刺耳,甚至於難以辨彆性彆,啞聲道:“沈鴻對大五經勢在必得,喪期之內,斷不會輕易放棄招魂。

沈月檀,我僥倖救了你一次,卻不能次次都能救到你。

沈月檀心中一沉,一則七七四土九日喪期之中,魂魄不穩,若被招魂,他全無招架之力;二則這灰袍人究竟何方神聖?竟對問道宗內秘事瞭如指掌。

他不知此人是敵是友,隻得慎重道:“還請前輩有以教我。

那灰袍人反轉手,枯槁泛白的掌心裡托著個小巧的木盒,打開木盒便露出一顆珍珠大小、青綠色的藥丸來,這才說道:“你若想自救,便服下這藥,能固魂根、遮魂光,保你安然撐過喪期。

隻是……”

沈月檀心道戲肉來了,便耐心聽他說下去。

那灰袍人道:“自然有條件。

沈月檀從善如流續道:“前輩請講。

那灰袍人這才頷首道:“孺子可教。

這藥丸需拿你一魂一魄作交換。

沈月檀一怔,此人果真落井下石、獅子大開口,隻得壓抑怒火,隻輕聲嘆道:“若失了一魂一魄,就算保住性命,也不過終生是個傻子……保住性命又有何用?這買賣不劃算。

那灰袍人桀桀笑了幾聲,合上了木盒道:“不愧是沈青鵬與關月白的兒子,不犯傻時,倒沉得住氣,像個能成大事的。

沈月檀道:“原來前輩認得家嚴,倒叫前輩見笑了。

那灰袍人道:“沈月檀,我也不同你囉嗦,我生平從不行善,若非如今有所圖,也必定袖手旁觀,看你送死。

一魂一魄眼下於你是緊要事,待修煉有成,境界臻至四重天後,道力雄厚、魂靈強盛,受損亦能再生,我若彼時再取,則對你並無損害。

你說,如何啊?”

沈月檀自然知道他說得句句屬實,卻仍是懷疑他的居心,一時沉吟不決。

灰袍人倒也不催他,反倒是銅鏡突然發出脆響,鏡麵漸漸龜裂。

沈月檀望著鏡中眾修士結的手印愈加繁複,道力流轉、肉眼可辨,竟是不肯善罷甘休的架勢。

灰袍人道:“這祓災避惡鏡是個下品,撐不住幾時了。

你若首肯,就與我定下契約,如若不然,這便去吧,省得我白白折了一個寶貝。

沈月檀合了閤眼,他自知彆無選擇,仍是冷靜問道:“晚輩不懂,前輩為何要我一魂一魄,卻對貴為天下三聖書之一的《大阿修羅五蘊五含經》不聞不問?”

灰袍人哼笑起來,雖然看不清頭臉,隔著兜帽的細微動作、嘶啞嗓音中卻都透著自傲:“《大五經》固然是個寶貝,於我卻無半點用。

沈月檀轉眼就想通了,肅然起敬道:“原來前輩也持有三聖書,是晚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失敬失敬。

既然如此,就依前輩所言。

灰袍人哼道:“你這小子當真狡詐,若再同你說幾句,隻怕老夫老底也要被揭穿!閒話休提,待我在你魂魄中刻下印記,待四重天時,再來收賬。

沈月檀望著銅鏡裂紋一刻比一刻密集,下了決心,說道:“前輩請。

他如今並無道力護身,隻放鬆精神,毫不反抗,任憑那灰袍人兩手結印施法,一點深紅的三叉印記自手印中浮現出來,穿過沈月檀前額,消失無蹤。

沈月檀凝神感受,隱隱察覺魂魄中多了點玄妙之物,倒是安安靜靜,全然不妨礙。

他壓下心中忐忑,自灰袍人手中接了木盒,將藥丸服下去。

那藥丸滋味酸甜,倒如同糖果一般可口,沈月檀才服了藥,那銅

鏡錚然一聲,四分五裂。

第7章試探問道宗腹地治空山山腳、育陽殿中,誦經聲連綿急促,如驟雨頻頻敲打,如悶雷咆哮,若是道力稍差者靠近,就要氣血逆流、吐血重傷。

這詭譎得令人窒息的氣氛之中,那懸吊於刑架的屍身眉心突然噗地一聲,竟自內而外崩裂開來,噴出一股發黑的血水。

誦經聲驟停,一名年輕修士小心翼翼上前檢視,見那屍身的眉心位置血肉模糊,也有些慌張,轉回陣前低聲道:“宗主,那屍身泥丸宮開裂,若再繼續,隻怕紫府崩壞,再也招不成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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