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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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空兩手高舉布帛過頭頂,口中稱謝,那朱雀便在眾人頭頂漸漸隱去了身形。

眾人待朱雀消失無蹤後,方纔個個站起身來,程空看過詔書,緊皺眉頭,下令道:“目蓮,傳信給夏禎,就說我需暫緩兩日再回宗。

目蓮應了,又低聲問道:“先生,莫非同阿修羅王即位之事有關?有……麻煩?”

程空如今倒是神色從容,將詔書摺迭妥當、收攏於袖中:“這麻煩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權且見機行事罷。

此時治空山、棲陽宮正被悲痛肅殺的愁雲慘霧所籠罩,鴻宗主的屍身匆匆裝殮,放置在棲陽宮大殿中。

宮人們一時尋不到配得上宗主身份的棺木,隻得搬了一張象牙床來,以白綢遮掩。

殿中跪著成排的素衣宮人,壓低了嗓音抽泣,無論真心假意,表麵功夫倒是做得土足。

沈提依然坐在軟轎之內,手捧一杯清茶合目沉思,神色異常嚴峻。

他固然不在意這涼薄父親的生死,卻不能不在意沈鴻橫死後,留下的亂局要如何應對。

不等他籌謀妥善,一聲婦人的嬌滴滴悲鳴自殿外傳來,撕心裂肺、悲苦不堪:“我苦命的兒啊——”

這一聲堪比唱戲的悲鳴,令沈提險些將清茶倒灌進鼻孔裡,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侍從忙上前為他撫背,送來藥丸吞服。

這通忙亂時,突然有一群人呼啦啦湧進大殿。

年輕的沈大夫人由愛子沈搏攙扶,身邊陪同著沈四夫人,一麵哀哀哭泣,一麵朝著沈鴻的屍身撲去。

一名容貌秀麗的白衣宮人衝到沈大夫人麵前匆匆跪下,帶著哭音勸道:“夫人——”

她不過纔開口,眼前驟然一花,沈搏已一腳將她踢倒在地,隨即喝罵道:“賤婢!你是什麼東西,竟敢擋宗主夫人的路!”

那白衣宮人正是白櫻,沈搏的一腳何其強橫,竟令她胸骨折斷,衣襟被自己吐出的鮮血染得一片血紅,宛若開出大朵的紅花。

沈大夫人連掃也不掃那宮人一眼,隻快步朝著放置沈鴻屍身的象牙床走近,卻又被幾名阿蘭若堂的弟子阻攔下來,眾人低頭道:“沈大夫人請留步。

沈大夫人臉色鐵青,語調森寒,卻隻輕聲說道:“放肆。

阿蘭若堂弟子俱是精銳,人人佩刀,且隻聽從宗主一人命令,如今沈鴻橫死,先前佈置驟然被打亂,竟輪到這有名無實的少宗主來即位。

是以沈搏不敢造次,生怕一腳踹去時,被這幾個弟子拔刀連腳一起削了。

他隻得咬著牙強忍怒火,對著側前方軟轎皺眉問道:“大哥,父親遭此橫禍,你不聞不問也就罷了,為何竟派人攔下孃親與我,莫非連爹最後一麵也容不得我們見?大哥你——當真要如此心狠?”

沈氏宗家的四兄弟,如今長子沈鴻、次子沈青鵬俱已辭世,三子沈鶴向來不問世事,如今遭逢大事也不見其一家蹤影。

唯有四子沈翎、亦是“那位沈月檀生父”如今成了沈氏眾位妯娌的依仗。

隻是他心無大誌、胸無點墨,本不欲多管閒事,然而沈四夫人連連使眼色,他隻得硬著頭皮走了出來,勸道:“搏兒不可對兄長無理,提兒隻怕是心痛難抑、昏了頭了,好端端地,豈能不讓人家夫妻、父子見上最後一麵……”

他一麵說一麵上前,擋在阿蘭若弟子與沈大夫人中間,擺出威嚴姿態道:“提兒,還不叫他們退下?”

沈提趁著那邊忙亂時,喝過茶歇了少頃,如今鎮定下來,略略點頭一笑:“四叔放心,見,自然是要見的。

父親若是不能同嬌妻愛子見上一麵,恐怕走也走得不安心。

我身為嫡長子,豈能做出這等有違人倫孝道之事?隻不過……晚輩卻要事先同各位長輩們提醒一句,屍身受損頗重,若是驚嚇到了各位叔伯嬸孃,晚輩先告聲罪。

沈搏在後頭聽得分明,大叫道:“什麼?受損頗重?不過是自儘,如何就損到了屍身?滾開!小爺要親自驗看!”

沈提示意阿蘭若堂弟子給沈搏讓出道來,那青年急匆匆上前,一把揭開了蓋在象牙床上的白綢。

附有陣法的白綢一經撤除,頓時催人慾嘔的濃烈血腥味撲麵而來,一具血肉模糊得不成人形的屍身顯露在眾人視線之中。

手腕粗的金蛇纏繞在屍身上,將那屍身啃得麵目全非、露出整個頭骨,一路往下,喉輪、心輪、腹輪……乃至海底輪,三脈七輪俱被吞吃得比強盜掃蕩還王王。

白綢揭開時,那金蛇彷佛堪堪用餐完畢,仰頭朝著沈搏吐了吐赤紅蛇信,這才盤曲起來。

隨即輪廓模糊,竟變回了羅剎詔的黃色帛書模樣,輕輕覆蓋在森白分明的胸骨上。

沈四夫人少經波折,隻不過看了那猙獰血腥的殘軀一眼,身子一歪,便無聲無息地昏倒了,又引來眾人一陣忙碌。

反倒是相比之下,明顯更為年輕稚嫩的沈大夫人,卻能鎮定如常,隻寒著一張臉,目光如凍結的冰刀一般刮在沈提身上,針鋒相對、毫不示弱。

沈提見她直勾勾看著自己,嘴角笑容不由愈發深了。

沈大夫人亦未曾開口,反倒是沈搏一聲悲呼,跪在象牙床前,不顧血腥抱住了沈鴻的屍

血,顫抖不休,將那具屍首從頭摸到了腳,心中卻愈發驚恐。

三脈七輪被那金蛇吞噬得徹底,連一絲殘餘都不曾留下來,如今這屍身,與雙河城外種田的老農並無半分區彆。

沈搏自然不死心,索性也不裝了,徑直伸手,企圖撕開父親腹部的傷口,往更深處再尋找一番。

他才作勢要撕,大殿中已驟然響起兩聲嗬斥。

先是沈提怒斥:“放肆!”

隨即纔是沈大夫人一聲嬌怯怯的提醒:“住手!”

阿蘭若堂一名弟子身形迅捷如電,在沈提開口時便跨步上前,一刀斬下。

沈搏閃避不及,右手齊腕而斷,不由慘叫一聲,往後跌坐在地上。

沈提眼中嘲諷濃厚得遮掩不住,他如今也不用再遮掩了。

——堂堂勇健修羅域召開武鬥大會,征集天下英傑的盛會,選出來的第二名,竟是眼前如此不成器的廢物。

這分明是世家之恥、問道宗之恥。

第65章死局沈翎是家中幺子,上有三個兄長、兩個姐姐,備受嗬護。

過得萬事不用操心,土分順遂,此前最大的挫折莫過於偷養的外室太過有心計,揹著他生了孩子、又被妻子抓個正著。

是以如今見眼前異變突起,也不知如何應對,怔然不動,眼睜睜看著一道黑影不知從何處突然現身,手中細長銀輝刺向那名才斬傷沈搏的阿蘭若堂弟子。

二人劍刃碰撞,發出刺耳的金鐵噷鳴聲響。

沈提仍是不緊不慢說道:“沈搏,你往日裡頑劣,為兄念著你年幼稚嫩、不予追究。

然而如今先父屍骨未寒,你卻在靈前喧嘩,受了訓斥仍不知悔改,反倒縱容家仆行凶——如此大逆不道,為兄也護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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