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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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裡便是世外仙境了。

戚隱聽過不少仙山的傳說,總是有人自稱自四方仙山而來,坐在茶館裡侃侃而談,順便騙兩壺熱茶幾盤茴香豆。

聽得最多的是無方山的懸空滅度峰,東南西北四方各有一條玄鐵鎖鏈,消失在浩蕩雲海間。

還有滅度峰中央的無方殿,據說無方山弟子每日晨昏定省,在大殿前誦經練劍。

經聲朗朗,劍聲呼嘯,山下的百姓每日在仙音中起床勞作,吹燈入眠。

四方仙山,南無方,西昆崙,北鐘鼓,東鳳還,鳳還位次最末,對老百姓來說,卻依舊是天一般高遠的存在。

雲知把仙劍放低,戚隱看見山腳一條長街,兩邊高高低低的青瓦樓閣擠在一塊兒,中間人流熙熙攘攘。

“那是山腳的長樂坊,衣裳鞋帽那兒都有賣,還有吃有喝有玩兒,隻不過要費點兒銀錢。

”雲知衝他倆一笑,“你倆剛來,作為師兄,改天請你們去四海昇平樓見見世麵。

戚隱直覺那不是什麼好地方,道:“修道之人不是應該清心寡慾麼?”

雲知聳聳肩,“不讓師長知道就行了唄。

這人兒不正經,仙山一般戒律嚴格,以免被他連累,戚隱決定以後離他遠點兒。

又飛了一程子路,他們進了山,雲嵐底下一條青石長階橫亙山中,一座山門矗立其上,山前一塊巨石,戚隱看見“山中不可禦劍”的紅字。

雲知看也不看,徑直禦著劍越過了山門。

戚隱:“……”

一路碧濤如潮,雲知帶著他們穿葉而過,隻是不見鳳還大殿,也不見弟子三千。

戚隱心裡漸漸有了不祥的預感,前麵終於看見屋舎,卻是幾間錯落的瓦房草屋,中間柵欄圍出一塊兒空地,有幾個丁點兒大的小孩兒在那裡練劍。

他們從屋頂越過,底下有人從二樓的木窗裡探出頭來,大吼了一句:“死鬼雲知,張員外上門尋債來了,你借他的衣裳借三天,卻一個月都冇還!”

雲知頭也不回,將身上的白衣一扒,丟給下麵那個人,劍嗖地一下飄遠,他閒閒的聲音順著風盪過來,“替我謝謝張員外!”

戚隱滿臉震驚地看著雲知,這廝剝了纖塵不染的綢衣,露出底下補丁摞補丁的竹布中衣來。

雲知一笑,道:“去接你回山,總得打扮得衣冠禽獸一點兒吧。

”他從乾坤袖裡取出一件外衫穿上,補丁倒是不多,就是洗得發白,看不出原來是什麼顏色。

扶嵐倒是淡定,但戚隱覺得他隻是單純冇有表情。

“走,帶你們拜見掌門。

”雲知帶他們飛上一處高崖,在一個茅屋前麵下了劍。

戚隱躊躇了一會兒,道:“那個,你們的大殿呢?”

雲知懵然,反問:“什麼大殿?”

“像無方山無方殿那樣的,你們鳳還山也該有個鳳還殿吧?”戚隱比劃了一下,“漢白玉須彌座,三層樓那麼高的穹頂,彩畫橫樑,麒麟浮雕……”

雲知正色道:“師弟,你這就不對了。

戚隱愣了一下。

雲知道:“所謂清修為何?自然是苦行以修身,寡慾以修心。

無方山那般窮奢極欲,我們鳳還山向來是看不上的。

“哦……原來是這樣。

”戚隱羞赧地撓撓頭,忽又覺得不對勁,方纔是誰說帶他去四海昇平樓見見世麵的?

“走,帶你們拜見掌門。

”雲知道。

戚隱又緊張起來,忙把身上披的襖兒收回包袱,對著日影整了整儀容。

又幫扶嵐理了理鬢髮,捋平衣領。

兩個人彼此看了看,確定都人模狗樣不會有礙觀瞻了,再把黑貓擱在門口曬太陽,纔跟著雲知進了門。

茅屋外麵破破爛爛,裡麵倒是整潔。

堂屋中間掛了一副畫,大約是太過久遠,掉了顏色,模模糊糊看得出是一個烏髮少女在河邊梳頭。

下麵兩個藤木香幾,上麵都放了金漆博山爐,漆掉得斑斑駁駁,遊絲一般的煙氣從裡麵冒出來。

一個弟子過來行禮,道:“掌門前日禦劍不當心跌了下來,摔斷了腿,請各位稍候。

這什麼半吊子掌門,禦劍還能栽下來?戚隱震驚。

“怎的這般不小心,”雲知也大驚,關切地問,“傷勢重不重,會不會傷及性命?”

“並無大礙,用了續骨膏,在床上哼唧幾日,過段時日便可恢復如初。

雲知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戚隱不慎捕捉到他臉上的失望情緒,麻木地想,這小子不會想要欺師滅祖吧……過了半晌,鳳還山掌門終於姍姍來遲。

他癱在舊藤輪椅上,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道童合力推著他從金山綠水屏風後麵轉出來。

那兩道童看著怪怪的,白麵粉腮,活像年畫裡兩頰一點兒殷紅的福娃娃。

但更讓人瞠目的是這掌門,胖得像隻剛從豬圈裡放出來的白豬,滿身肉都擠在藤椅裡。

戚隱這下明白他為什麼會從劍上栽下來了,這樣的人禦劍,委實是難為他的劍了。

一個道童遞過茶盞,掌門接過茶,捏著青瓷蓋兒撩了撩茶沫子。

他的手指肥而白,並在一起的時候像白花花的豬蹄,拇指上套了一個碧玉扳指,上麵刻了細細噸噸的蓮花紋。

喝到一半茶葉卡了牙縫,從輪椅上撅了一小片兒藤下來,一手捂嘴一手剔牙齒。

一麵剔一麵抬起眼來,上下打量戚隱和扶嵐。

這二流子做派著實不像仙派掌門,戚隱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進了騙子窩。

茶葉剔下來了,他把它扔到茶杯裡,笑眯眯地朝戚隱道:“你就是戚隱呀,長得挺……”

又來了。

戚隱覺得無聊,他知道這個胖子的下文是什麼,無非是“你長得真像你爹”,“好好繼承你爹的衣缽”之類的話兒。

昭冉說一遍,雲知說一遍,他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戚隱渾不在意,他來這兒就是想有個地方落腳,有個屋頂遮風,等他攢夠了銀錢,就拍拍屁股走人。

“長得挺精神嘛!”

戚隱愣了一下,抬起頭。

掌門揣起袖子,笑眯眯地道:“你二人雖身份特殊,不過一旦入門,便是我門中子弟,彆無二差。

隻不過,入門可不是說入就入的,老夫還要看看,你們是不是有這個本事。

戚隱正色起來,莫非是要試煉麼?他都聽過的,無方山入門第一道關卡便是千人大試,兩兩對陣,最後勝出的百人才能成為入室弟子,其他都要打道回府,各找各媽。

他開始緊張,來拜師的隻有他和扶嵐倆人,難不成要在他們之中決出勝負麼?

掌門伸出手,寬厚的手掌遞到戚隱和扶嵐眼皮子底下,“要入門,先交束脩。

一貫錢一年,連交三年隻要兩貫半,一次交齊一兩,老夫活到何時教你們到何時。

你們倆一塊兒來的,算你們便宜點兒,隻要一個人的價。

戚隱呆在原地。

扶嵐掏出荷包,倒了一兩銀子在他手心。

“爽快!”掌門豎起大拇指,“好,打今兒起你們就是老夫的弟子了,老夫弟子字型大小為‘雲’,小隱的道號便是‘雲隱’,小嵐是‘雲嵐’。

雲知,你去給他們安排住處,其他二位長老下山除妖不在門中,便不必拜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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