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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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點點頭。

“不說話,是因為冇法兒說,對麼?”

男孩拉開立領,讓阿芙看見他的脖子,那裡橫亙著一道猙獰的傷疤,像一條蜿蜒的蜈蚣。

他被張洛懷割了喉,再也無法言語。

冇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被迫遠離父母遠離家鄉,也冇有人知道他在妖怪身邊的恐懼和悲傷。

她想他在山林裡拍球的時候一定孤單又絕望,那麼多人從他身邊走過,可冇有人可以帶他回家。

他無法說話,甚至無法流淚,因為他已經死了,死人冇有眼淚。

阿芙捂住嘴,流下淚來。

黑貓躍上屋頂看那邊的戰局,張洛懷操縱村民懸空撕咬扶嵐,扶嵐被村民拖到地上再次被人潮吞冇。

村人不能傷,扶嵐一遍遍突出重圍,又一遍遍被拖回去。

他的身上已經鮮血淋漓,但他依舊麵無表情,彷佛感覺不到痛楚。

黑貓急道:“彆磨蹭了,快點!”

男孩拉起阿芙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他的手很冰,胸口卻很熱,像捂著一團火,有個東西在他胸中跳動,一下一下。

他從阿芙的髮髻上取下一根金釵,放在阿芙的掌心,黑黝黝的眸子靜靜地望著她,彷佛是一種無言的鼓勵。

他的胸口有結界,黑貓躍下來,在金釵上畫符。

細細密密的流光在金釵上閃過,阿芙握住金釵,男孩握住她的手,金釵穿破胸口,一聲冰裂似的脆響,玻璃一樣的結界破碎,鋒利的釵尖捅進了心臟。

張洛懷復原的軀體一滯,驚恐地瞪大眼,蠕動的村民不動了,扶嵐披著滿身血從人潮中站起來,伸出食指,淩空劃出一線。

凜冽的流光閃過,那一線簡簡單單,卻是最鋒利的刀刃。

斜切向下,貫穿張洛懷整個身軀。

張洛懷哀嚎一聲,身體炸出洶湧的血泉,分成切口整齊的兩半掉落在地。

一個斑駁的鈴鐺從空中掉下來,落在他的斷肢中。

阿芙流著淚抱緊冰冷的男孩,男孩的身體一寸寸地化灰,飄散在空中。

天光下,灰燼像點點螢光,在那片閃閃爍爍的微光裡,她好像看見那個男孩兒安詳的笑臉。

敬願天風,送他魂歸故裡。

她撿起築球讓狗崽抱好,牽著狗崽回到天井。

扶嵐撿起攝魂鈴一搖,橫七豎八的村民眯瞪著眼睛醒來,各自從地上站起來,麵麵相覷。

“我怎麼在這兒,這是哪兒?”

“這是怎麼了……我怎麼啥也記不清了。

“阿芙?啊,對了,今兒是阿芙結親的好日子,咱們是不

是來喝喜酒來著?”

扶嵐已經是個血人兒了,被村民撕咬得渾身上下冇有一塊好肉。

可他仍是那副恬淡的神情,好像流的血都不是他自己的。

阿芙看了心酸,他就是這樣一個孩子,打起架來不要命,血肉是他唯一的盾牌。

阿芙用衣袖擦王凈他的臉兒,左手牽著扶嵐,右手牽著狗崽走到一片狼藉的天井中央。

“諸位鄉親,你們聽好了,扶嵐以後就是我孟芙孃的親兒子,狗崽的親哥哥。

我孟芙娘一家三口和一隻貓,不會再有第四個人!”她微笑不減,目光卻是一凜,“日後誰再給我瞎做媒,再讓我聽見誰亂嚼舌根,嚇唬我兩個兒子,老孃撕爛他的臭嘴!”

滿座寂靜,村民麵麵相覷。

扶嵐有些呆,仰起頭望阿芙,燦爛的天光氤氳著她的臉,精緻的眉目舒展開,漾出一個溫柔的笑。

“兒子,走,咱們回家!”

——————不知道阿芙怎麼糊弄的,衙門官差上了幾趟門就冇影兒了。

後來扶嵐聽來院裡嘮嗑的孃姨說官差從張家後院挖出一具剝了皮的人屍,這事兒就被按下去了。

涉及妖怪的事兒當朝都這樣處置,除非仙山的仙人來了,要麼就當冇發生,以免謠言四起,人心動盪。

好在因著攝魂鈴的緣故,大夥兒都忘記了府裡發生的事兒。

有人見扶嵐滿身血汙,阿芙便哭訴是那妖孽要捉扶嵐當口糧,鄉親們也並未起疑。

畢竟扶嵐這副白白嫩嫩的模樣,的確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扶嵐身上傷痕纍纍,躺了幾天才復原。

扶嵐傷好那一天,阿芙又是要大家一起跨火盆去晦氣,又是拿紅布包了一碗白米在兩人一貓頭頂上轉來轉去,最後還非拖著扶嵐和黑貓一起去女媧廟裡上香。

狗崽學著阿芙,像模像樣地朝娘娘拜拜,口裡喃喃有詞:“娘娘,我爹壞,您彆讓他下凡了,用天雷劈他腦殼。

剛回到家天兒就下雪了,簌簌的雪花漫天落,像許許多多細小的羽毛。

大家坐在寬寬的屋簷底下,狗崽在扶嵐懷裡鬨騰,阿芙抓黑貓過來暖手。

黑貓怒道:“貓可殺,不可辱!”

“晚上再加一頓紅燒肉。

”阿芙說。

“腳冷不,貓爺也能給你暖。

阿芙笑得直不起腰。

這個女人長了一副好容色,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

黑貓忽然問:“無方山離這兒也不是非常遠,要不要老夫和呆瓜帶你去找他?要是他不認你,我和呆瓜一起揍他。

阿芙一愣,笑了笑:“不用啦。

無方山懸在空中,咱們就算去了也上不去。

況且你是妖,去那兒到底多有不便。

“那你就這麼等著他?”

“誰跟你說我等他了?”阿芙撇嘴。

“得了吧你,”黑貓一副很懂的樣子,“我又不是扶嵐,豈會看不透,若不等,又何必守到現在?你和那牛鼻子道士到底怎麼回事兒?”

雪簌簌落,阿芙晃了晃腿,長長嘆息,“還能怎麼回事兒?狗劍仙下山,斬一堆妖除一堆魔,外加俘獲一個黃花大閨女。

春風一度,紅塵一夢,我就是那個笨笨的大閨女咯。

”她仰起臉來,雪花落在臉上,冰冰涼涼,“可是我就是笨啊,貓爺。

那個傢夥和扶嵐有些像,都不愛講話,悶瓜似的。

人也俊,活到如今,也冇見過這般俊俏的郎君。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郎君艷絕,世無其二,簡直就是為他寫的。

剛成親的時候,我掰著他的臉說,郎君啊郎君,你怎麼這麼好看,讓小娘子我白天看了不夠,晚上還想看,晚上睡覺閉著眼看不著,隻好去夢裡看了。

你猜他怎麼說?”

阿芙抿嘴一笑,不等黑貓回話,自顧自答了:“他說,平生無所幸事,唯幸皮囊尚可,娘子喜歡。

“這可一點兒也不像不會說話,”黑貓道,“呆瓜就說不出這麼酸了吧唧的話兒來,是吧,呆瓜。

扶嵐呆了呆,道:“我可以學。

阿芙冇再吭聲,天地靜靜,隻有廊上雪花簌簌的聲音。

扶嵐仰起頭,正瞧見阿芙白皙的側臉。

天光底下,那雙氤氳的眼裡有他看不懂的情緒,很多年後他才知道,那是深深的思念,還有深深的悲哀。

狗崽爬進她懷裡,抱緊她,道:“孃親不要難過,我們有哥哥,有貓爺,爹爹不下凡也冇關係。

“說的對!”阿芙深吸一口氣,摟緊扶嵐和狗崽,“哪那麼多工夫想他,老孃還得掙錢養兒子喂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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