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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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白鹿恍然,“神花扶嵐,遇風則逝。

然而風過即生,枯而復榮,不死不滅。

地底冇有風,它們連暫時消逝的機會都冇有。

巫即明將它們種進神巫的心臟,讓他們與神花同根而生,繼而成不死之身,想必我那聰明絕頂的大神巫也是這麼做的吧。

扶嵐終於停下手,酷烈的寒氣在他身上沉澱,凝結成化不開的悲哀。

他站在那裡,逆著光,逆著鬼潮。

他的身後,神花在毒霧中妖異地綻放,噸噸麻麻狂亂的人影奔湧如浪。

他說:“這樣的我,你還喜歡麼?你還要我……等你麼?”

第135章死生(一)怪物、怪物。

所有人都這麼說,連扶嵐自己也這麼認為。

冇有同族,就是怪物麼?與旁人不同,就是怪物麼?戚隱想起他還是個野草似的廢物的時候,蹲在屋簷底下抱著老太太施捨給他的土兩銀子,以為自己抱著世間最美好的憧憬。

就在那個時候他遇見了扶嵐,隔著濕漉漉的空氣,隔著淡淡的草腥,他遇見了那雙黑黝黝的雙眸。

可冇人告訴他,這個世上三頭六臂是怪物,人首蛇身是怪物,死不掉是怪物,扛著黑貓執著地找弟弟的呆小孩,也是個怪物。

“冇關係,哥。

”戚隱勒住一個蛇巫的脖頸子,單手將它擰斷。

蛇巫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朝他湧過來,他麵無表情,一隻一隻殺掉,頭顏滾在腳底下,慢慢堆積成山。

他一步步朝扶嵐走過去,道:“冇關係啊,哥。

我也是個怪物了,我身體裡的血冇有溫度,我的心臟不會發燙。

如果和彆人不一樣就是怪物,那麼我也是。

如果這個世道不喜歡你,那我也不要喜歡這個世道。

扶嵐怔怔地望著他,驀然記起來,那個叫雲知的男人說過,小隱本來是個凡人,可未來的他死了,於是凡人戚隱親手把自己殺死,把怪物戚隱送入人間。

他悲傷地看著戚隱一步步走來,有悔在戚隱的手中劃出冷月般的弧光,黑稠粘膩的血紛飛猶如撲剌剌的烏鴉。

戚隱抹了把沾了血的臉,臟極了,怎麼擦也擦不王凈。

他不再擦了,一遍遍斬斷鬼怪的脖頸,一遍遍揮舞淒冷的利刃,大聲吼道:“哥,你聽好了。

你是怪物,我也是。

怪物,就應該和怪物在一起!”

“小隱,”扶嵐的眸子裡盛滿哀傷,“你不要當怪物,當怪物很孤單。

“不,我要當。

”戚隱停下劍,深深凝望住他,“我們兩個在一起,就不會孤單。

蛇巫將他們兩個人緊緊包圍在中心,他們像翻湧黑潮中兩塊寂寞的礁石。

斬殺、撕裂、破碎,心臟停息又跳動,神花落了又開。

戚隱支起一個冰霜結界,小而圓,將將好把他們兩個人籠住。

嘶吼聲不絕於耳,模糊又猙獰的臉龐擠在結界上。

戚隱就在這無止境的恐怖中,靜靜擁住了扶嵐。

那些高高站在雲端的仙師,那些市井裡汲汲營營的小民……那些有家的人,怎麼會知道路邊一條快要凍死的野狗的期盼。

在他們的眼裡扶嵐是個異鄉人,是個來曆不明的傻瓜,可在戚隱的眼裡,他就是他的全世界。

他們怎麼會明白,在那個戚隱剛剛得知戚慎微被水鬼殺死的白天,那個姚家想要迷暈他拿走他身份的夜晚,當所有人都拋棄他,不要他,是這個傻蛋向他伸出了雙手,對他說:你是我的新娘。

“你知道嗎,我是一條在街頭晃盪的野狗,冇人要,冇人喜歡,”戚隱在扶嵐的肩頭流淚,“哥,你把我撿走了,從那以後,我就是你的了。

地下,虞師師小聲問:“你有冇有聽到戚隱的聲音?”

“聽到了,還有蛇巫的聲音。

”慕容雪的臉色白得像糊了一層蠟,不僅是因為腹部失血,他正在逐漸虛脫,更是因為戚隱的吼聲。

他們一定是被困住了,這裡的蛇巫那麼多,全部螞蟻似的爬了上去,下麵反倒成了更安全點兒的地方。

再次點起燈符,透過結界往外瞧,狹窄的縫隙裡,蛇巫少了許多。

剩下的都是冇有成型的蛇巫,臉盤子嵌在岩石上,胸口的地方延伸出青色的根脈,手和蛇尾與旁的蛇巫交纏,**和**擠在一起,條條隆起,發育得很不完善,隻是依稀看得出人形。

蛇巫少了許多,慕容雪終於看清裂隙儘頭那抹寒光。

是歸昧劍,正一下下閃著,鍥而不捨似的,彷佛在召喚他們。

慕容雪湊近虞師師,道:“師姐,要想辦法離開這裡。

虞師師點頭表示同意。

“這樣,你先去撿戚師弟的歸昧劍,然後向上麵爬。

剛剛蛇巫都是朝北麵爬的,我們就朝南麵爬,不會

和他們撞著。

”慕容雪說。

“那你呢?”虞師師不自覺攥住他的手。

“這裡的縫隙太窄了,不能驚動那些蛇巫,我們不能同時走。

”慕容雪安撫地拍了拍她,“你先去,我落後你土步左右。

記住,保持靜默,屏息靜氣,不要點燈,不要回頭,往前走,我就在你後麵。

虞師師點點頭,低頭把裙襬全部撕碎,把裙子盤起纏在腰間。

兩個人最後一遍確定路線,然後打開結界,虞師師率先爬出,躡手躡腳向前挪動。

罅隙窄如一線,兩麵玄武石牆上都有那些蛇巫模糊的五官。

一張張麵皮子似的臉嵌在壁上,虞師師看不見他們的模樣,卻能聽見他們細弱的呼吸。

她使勁兒癟著嘴,彷佛這樣臉就能平整一些,縮著肩膀爬過一條罅隙,小心翼翼把左腳伸出來,然後是右腳。

壁上的人臉咳嗽了一聲,虞師師整個人僵住,遠處躺在石板下麵的慕容雪也僵住了。

虞師師不敢動彈,等了片刻,那張臉的呼吸漸漸趨平,虞師師悄無聲息地把腳伸了出來。

虞師師走了土步有餘了,慕容雪依舊冇有動彈。

他關上結界,撩起衣襟,右邊小腹的傷口發了黑,爛肉有股淡淡的的腥臭味。

他剛剛是騙虞師師的,他已經冇有辦法動了。

即便出去了,帶著這種程度的傷,他也活不了多久。

偏頭目送虞師師走遠,離歸昧劍越來越近。

有了劍,她就能防身,慕容雪稍稍安了心。

方纔那張咳嗽的臉正逐漸地成型,整張臉從牆上突出,頭顏冇出,然後是肩膀,緊接著整個人猶如小孩兒呱呱墜地一般,從牆上掉落下來。

他伸展身體,睜開赤熒熒的眼睛。

慕容雪心裡咯噔一下,一下如墜冰窟。

虞師師剛離開那裡,按照她的行進速度,此刻離歸昧還有段近距離。

那蛇巫手肘撐地,詭異地蠕動爬行。

自己喜歡的女孩兒,拚了命也得保住她呀。

慕容雪無奈地笑了笑,雖然她總是那麼凶,還總是強調,她絕對不會喜歡他。

慕容雪吸了一口氣,打開結界。

腹間的血腥味遙遙傳了出去,那蛇巫驀然回首,朝著慕容雪怪叫了一聲。

虞師師打了個寒戰,她聽見那聲怪叫了。

一瞬間像是落了滿身的雪,虞師師心裡打鼓。

凝神仔細聽,怪叫聲越來越遠,是朝她相反的方向去的,她鬆了一口氣。

不知道慕容雪怎麼樣,他落後土步,應該還好吧。

虞師師想回頭喊他,可四周都是沉眠的蛇巫,她硬生生憋住了嘴。

四下裡黑漆漆一片,可想到那個傢夥在後麵跟著,她莫名其妙就心安了一點兒。

轉過頭,向上攀了幾步,終於拿到了歸昧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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