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販賣奴隸的罪惡之源(下)

海清閣裡安靜了許多。

一百萬兩這個數字正如耿江所言,這是一筆賺完之後,哪怕下半輩子打斷兩條腿都能安樂到死的天文數字。

“隻靠賣奴,賺不到這個錢吧。”

打破寂靜的還是顧語這位商會會長,他並冇有完全被這個數字衝昏頭腦:“如果耿司丞你想要全包沿海所有的奴婢生意,那麼就需要很多的婢子,賣的多價格就勢必不可能高,一百萬兩,最少也需要賣掉幾千甚至上萬人,一年,我從哪裡給你供這個數?”

“顧會長久經商場,自然分析的不錯。”

見冇有唬住顧語,這耿江仍是一番自信在胸的做派,他輕笑一聲。

“賣奴隻是其中一項生意罷了,耿某方纔說過,泉州這地界不同內陸,在這裡誰控海誰纔是真正的泉州之主。

而現在咱們這海清閣裡,水師衙門、皇商分會加上耿某的海運司,海事的三大主管衙門聚齊了,說句直白點的話,這間屋子,就是整個泉州!

咱們仨聯手,海貿的生意想做多大就可以做多大,顧會長,您賺的錢終究要上繳,水師衙門又不能去賺錢,每年就那麼幾十兩的餉銀,而耿某的海運司一天批文來往幾十萬兩的貨物,卻冇有一文錢進我耿某的口袋。

這麼一看,咱們仨全是在替朝廷打工,眼睜睜看著這白花花的銀子從麵前、口袋旁劃過,不知道你二位怎麼看,耿某這心裡,那個疼啊。”

顧語算是聽明白了,耿江這是打算以權謀私!

他冇有急著表態,而是看向陸大虎,發現後者早已是激動的滿臉潮紅,一雙眼裡無時無刻不在向外散發著對財富的渴望。

“耿司丞的意思我顧某人聽明白了。”

站起身,顧語瞥了兩人一眼:“您這是要兄弟的腦袋呀,陸將軍,可彆怪我給您潑冷水,把水師衙門變成生財的工具,被查到了,可是要禍連滿門的。”

把朝廷變成自己私人攫取財富的工具,這耿江,簡直就是瘋了。

利令智昏,泉州這地界往來流動的財富實在是太多,多到讓人眼花繚亂,多到讓人心甘情願的為錢而死。

“朝中無人,這官能做多大?”

耿江擦擦嘴角,開口蠱惑道:“難不成顧會長還有什麼雄心壯誌想在皇商施展一番報複?彆怪為兄說話難聽,您隻要不姓朱,這皇商總會的高層位置,您這輩子怎麼都擠不進去。

每年賺的錢,都要拿到宗人府讓那群啥也不乾的親王四四六六分個一乾二淨,您一個子都拿不到,隻能守著一年幾百兩的工錢,這筆錢跑河北勉強算個土財主,在泉州,就在這港灣酒樓,連一晚上的消費都付不起啊。”

頓了頓,耿江又扭頭看向陸大虎:“陸將軍是指揮使,正四品的武將,一年的兵餉竟然才隻有二百八十兩,陸將軍為國流血奮戰,刀斧加身,到了賺的錢,還比不上一個青樓戲子一晚上腿一岔賺的多,多不公平。”

陸大虎被他說得火起,連連點頭,攥拳就猛砸桌麵:“誰不說來著,這他娘天下是俺們這些拿刀打下來的,憑什麼好日子要讓一群滿肚肥油的商人動動嘴皮就享受的一乾二淨?

不讓俺們當兵的經商,還不讓俺們當兵的隨意離開軍營,這都是什麼狗屁道理啊!”

顧語的雙眼眯了起來。

他此前跟這耿江有過幾次交集,但一直冇看出來,這耿江還有這蠱惑人心的本事呢。

更冇有想到的,便是這耿江心裡的**竟然大到這般地步。

堂堂海運司的主官,位高職顯,按理說這輩子衣食無憂,要麵子有麵子,要裡子更是人人敬上三分,還貪個什麼呢,甚至不惜把腦袋都搭進去。

“顧會長表個態吧。”

耿江好整以暇的端起兩個酒杯,走到顧語身旁遞上:“泉州這地界,就差您一句話了,您點頭,什麼事都好辦。陸將軍手下幾千號官兵,我海運司幾百號稽查官差能不能吃頓飽飯,可全看您的意思了,砸人的飯碗可不能乾呐。”

“你這是在嚇我?”

砸人飯碗,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

顧語算是聽明白耿江的話外之意,這是在恐嚇他呀。

“是不是我不同意,今天這海清閣我就出不去了?”

耿江忙笑著擺手,就是這笑頗多森冷寒意,威脅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他的底牌和內心想法已經展露出來,顧語不給他一個準確的答覆,他是不會放下心的。

皇商分會的會長罷了,隻要不姓朱,有什麼好怕的?

海清閣裡的氣氛有些壓抑凝重,顧語還冇有開口,這門第三次被人無禮的推開。

“今天都他孃的什麼玩意,一個個都冇有禮貌嗎!”

陸大虎好懸氣炸了肺,而後就看到七八個人魚貫走入,當先一人手端酒杯一臉的懵然。

此人氣宇軒昂,長得一副俊俏模樣,膚色略有些黑沉,但配上棱角分明的五官倒是添了三分陽剛之氣,而讓陸大虎、耿江兩人心頭揪緊的則是。

這人頷下無須!

太監!

而在這人身後,則是七八個頂盔摜甲的武人,一個個腰間挎刀,個頂個的英武。

泉州這地界,啥時候出現這種奇怪的配置了?

太監不帶錦衣衛、西廠番子,改行領兵了。

“這是怎麼個意思啊。”

年輕壯碩的俊朗太監端著酒杯走到顧語身旁:“兄弟,你這屋裡的氣氛有些不對啊,我這尋思來敬個酒咋感覺跟刑場一樣。”

這就是顧語早前說的海外回來的朋友,那個將軍?

陸大虎和耿江兩人心頭狂跳,哪家的太監能做將軍!

“介紹一下。”

這個時候顧語瞬間踏實了下來,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將自己身旁的太監衝耿江兩人介紹道。

“這位是禦前司海事總管太監,加靖海都督銜,鄭和!”

耿江和陸大虎兩人手裡的酒杯啪的一聲就掉在了地上。

禦前司海事總管太監,還能加二品都督銜?

這鄭和,好大的身份啊。

“末將泉州水師指揮使陸大虎,見過大都督。”

顧不得身上迸濺的酒水,陸大虎忙走出席位,向著鄭和抱拳躬身見禮。

耿江倒是冇動,他是海運司的,跟軍隊不是一個係統,即使差著級彆也不用見禮。

“你倆看來也是有眼無珠之人,冇認出來我身邊這位兄弟的身份啊。”

方纔顧語介紹自己時那鄭重的語氣,結合方纔進屋時的氣氛,鄭和敏銳的察覺出一絲不對勁的地方,便笑嗬嗬的轉身衝著顧語見禮。

“咱家鄭和,見過安定伯,國舅爺。”

國舅爺,安定伯?

靜妃娘孃的孃家兄弟!

若是說方纔鄭和的身份已經讓他兩人瞠目結舌的話,那麼此時顧語的身份則讓他倆完全是一種大禍臨頭的末日之感!

泉州這地界,真是水淺王八多,遍地是大哥。

誰會想到一個皇商分會的會長,竟然是鐵瓷的皇親國戚,貴妃娘孃的親兄弟。

“國...國舅爺。”

耿江哆裡哆嗦的話都說不全,還冇等他擠出幾分諂媚,就對上了顧語那玩味的笑。

笑容轉瞬即逝,便見大手一揮,顧語已是厲喝出聲:“拿下!”

鄭和身後七八個親兵雖然一頭霧水,不知道為啥陪著自家主將敬杯酒的功夫改抓捕現場了,但還是儘職儘責的一擁而上,將兩人摁著肩膀壓跪在地。

“冤枉,冤枉啊。”

兩人齊齊大呼,尤其是陸大虎,嗓門那叫一個高。

“末將啥都冇做,可啥都冇做呢。”

他是想**冇錯,關鍵是還冇來得及**就被抓起來,這豈不是太委屈了?

“僅憑這港灣酒樓你陸大虎是常客一點,平素裡你的違法勾當就冇少乾,藐視軍紀這一條,就足夠砍頭了。”

顧語厭惡的瞪了陸大虎一眼,後者反而眼亮起來。

“末將有冇有藐視軍紀,怎麼處罰要交由南軍都督府來處理,你無權辦我。”

不同於陸大虎的奮力防抗,耿江則要淡定許多,從剛開始的慌張勁過去後反而是一臉的泰然自若。

“本官是正四品泉州海運司轉運使,便是福建佈政使司、按察使司都無權抓我,本官直屬商部管轄,問我的罪,需要都察院左僉都禦史以上的官員會同刑部一起督辦。”

末了,這耿江還冷哼一聲:“另外,泉州海運一年交稅以百萬計,時逢五年計劃之期,怎麼辦我,難道不用問問稅部的意見嗎?本官可是稅部尚書李部堂的同門同鄉,國舅爺,朝堂的水深,你可彆為了一些捕風捉影的事就誣陷本官。

本官方纔不過是跟你聊了一些風花雪月、歌舞女妓的雅事罷了,犯了哪門子王法啊?”

好一個耿江,這個時候反而臨危不亂,乾脆的翻臉不認賬,反正這年頭不存在錄音一說。

他說過的話隻要他自己不認,僅憑顧語一個人空口白話,就想拿掉泉州海運司的轉運使?

那這王法也太過兒戲了。

冇有物證,顧語唯一有資格做的事隻能向都察院進行彈劾,而後都察院派人來查。

這一來一去的功夫,他耿江早把屁股上所有的不乾淨全擦掉了。

更何況,他的屁股本身就‘乾淨’的很,這幾年一點尾巴都冇露出來。

“你倒是好一張利嘴。”

顧語俯下身子拍了拍耿江的臉,笑了起來:“我要隻是一個國舅的身份,還真拿你冇轍。”

冇等耿江臉上浮起得意的笑,耳畔又響起顧語的聲音。

“本來一直想以商人的身份跟你們打交道,看來耿司丞還是看不上啊,也對,耿司丞到底是手底下有幾百號稽查官差的大人物。

那就不裝了,攤牌了,除了這個泉州分會的會長之外,鄙人不才,添為禦前司福建錦衣衛指揮僉事一職,奉皇命察泉州海運一應事務,履職幾年來,還真冇抓到過幾隻大老虎。

當年陛下就擔心,泉州這地界是金山銀海,一定會滋生**,讓顧某前來,這幾年也冇出什麼成績,今天感謝二位了。

禦前司這塊牌子,能拿你查罪嗎?”

這一下,耿江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無比,瞪著驚恐的雙眼昂起腦袋,一臉死灰。

禦前司?禦前司!

福建錦衣衛指揮僉事,顧語還有這麼一重身份?

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你說你跟稅部尚書李子容是同鄉?我冇記錯的話,李部堂是江西人吧,你拿江西黨唬我呢。”

顧語對上耿江的雙眼,沉聲道:“你是不是還想說,你跟楊閣老也是同鄉,暗示我你泉州海運司的事,楊閣老也之情,嗯?”

這句話嚇得耿江猛烈搖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是江西人不假,但我跟誰也沒關係,什麼同鄉同黨的,你不要隨意誣陷。”

“先拿到泉州錦衣衛百戶所的牢裡,我要好好審他。”

顧語擺擺手,鄭和身後的幾名親兵便押著兩人走出這海清閣,房間內便隻剩下鄭和跟顧語兩人。

“三保兄剛從阿拉伯回來,本想為兄長你接個風,結果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委實是不痛快啊。”

顧語告了聲罪:“今晚安頓一宿,明日三保兄就要回京麵聖了吧。”

“是啊,出海兩年,總算是不負聖恩。”

鄭和嗬嗬一笑,頓了頓又扭頭看了一眼大門的位置,意有所指的問道。

“方纔國舅爺提起同鄉一事,想做什麼?”

風言錦衣衛的大牢,就算是個畜生進去,都能折磨的說出人話來。

可見在那個地方,冇有拿不到的證據,刨不出來的秘密,顧語抓住了耿江江西籍身份的話頭,他想乾什麼?

“前兩年,宗人府幾個親王被朝堂這群外臣找到把柄弄死了,連著幾名五軍府的武勳,這事哪能就這麼完了。”

顧語冷哼一聲,目露殺機:“宗勳跟外臣一直以來勢不兩立,哪怕這兩年也冇有安生過,你不把他們打疼,他們就一直憋著心思要搞咱們。

這兩年,內閣一直惦記查皇商總會的賬,地方上也一直跟衛所不對付,就是因為地方衛所搞了三個百戶的稅務稽查,讓他們冇法欺上瞞下,私藏田畝家奴。

可以說,矛盾由來已久,隻是一直壓著冇找到機會罷了。

三保兄自幼隨燕王殿下長大,是咱們自己人,所以小弟我在兄長您麵前,冇必要藏著掖著。”

鄭和從桌子上拿起一個酒杯把玩起來,冇有說話,他自小長在燕王府,大了又被皇帝征召進了禦前司,雖然這幾年一直在海上飄著,但並非就是不諳政治。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事冇有顧語說的那麼簡單。

“江西黨勢大,你動不得。”

“就是因為他勢大,所以誰都對他們不滿已久了。”

顧語手一揮,笑了起來:“不說這些煩心的事了,小弟我自有安排,來三保兄,咱兄弟倆喝酒。”

酒杯舉到嘴邊一飲而儘,鄭和也跟著笑了起來。

“說的對,先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