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八章:躁動(一)

此刻的五軍府大堂,氣氛已經不能夠用沉重壓抑來形容了。

徐輝祖曆經兩朝,他此刻能夠感受到的那種恐慌感甚至遠超過洪武朝時藍玉被捕入獄之時。

當年藍玉案發的時候,太祖皇帝的屠刀雖然高舉,五軍府上下武勳幾乎殺了一半,但總還算有活下來撿回條命的,但今日許不忌一道奏疏,卻是要所有人的命。

今天奪了五軍府的兵權,明天就可以順勢裁汰掉整個五軍府。

五軍府上下十個一品大臣,三十多個二品副職,還有數不勝數的掛著三品職銜養老的武勳,將全部一朝打落塵埃,從此成為一個平頭老百姓。

失去官身某種意義來說,絕對比死亡更令人無法接受。

“決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在這件事上,整個五軍府真的報成了一團,同仇敵愾一致對外。

因為許不忌的開口已經不是出於政治立場攻擊他們這些既得利益群體,而是想要直接把他們一網打儘,趕儘殺絕!

官場之上,擋人仕途便形如殺人父母,更何況直接剝奪他人的政治生命。

“一旦我們在座的哪位被拿掉帽子,趕回老家種地,那一家老小怎麼辦?”

這是堪比滅人滿門的極惡劣的事情。

“陛下這件事上怎麼會如此糊塗啊,竟冇有當堂否掉那許不忌。”

徐輝祖扼腕歎息,皇帝的政治手段幾十年來向來高明,絕不會看不透這件事會導致的恐怖後果。

環顧整個大堂,李景隆走到薛恪的身邊,麵向眾人。

“今日在座的,有三個國公,十六個侯,堂外的五軍府署衙各間辦公室,有四五十個伯爺在等我們的決定,全國各地,有我們所有人的親戚在各個戰區、地方軍區乃至地方行署衙門等著信,隻要我們在這件事上抱成團,就一定能鬥倒許不忌!”

“不還有貴國公呢嗎。”

還有人開了口,說及這事:“他是新任的總參謀長,又立瞭如此多的戰功,威蓋三軍,我們何不請他出麵,料想如此可保全域性。”

還是有不少人紛紛出言附和,隻有徐輝祖的臉色陰沉。

“馬大軍自打班師回來之後,這些日子諸位何曾有拜訪得見的?”

一句話,眾人麵色皆變。

對啊,馬大軍打來到北京之後便閉門不出,誰也不見。

此間釋放出來的信號可有頗多耐人尋味了。

是早就知道,以此來躲避?

“如果冇有貴國公出麵的話,僅憑我們,鬥得過許不忌嗎?”

粵國公薛恪沉吟了許久,心裡還是冇底,他不懂什麼叫政治角鬥,身處廟堂之高,很多東西對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他是內閣首輔,這些年來也是聖眷隆盛,咱們跟他鬥能成嗎?”

“哎喲我的粵國公你糊塗啊。”李景隆急的滿臉冒汗,一把抓住薛恪的胳膊,那眼神瞅的薛恪心裡直髮毛。

“都什麼時候了,人家許不忌都把刀架到咱們脖子上了,你還在這擔心咱們能不能鬥的過他?就是鬥不過也得鬥啊。”

不抵抗就是死路一條,反抗還有一線生機,這件事還有什麼值得猶豫的地方?

“政鬥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而且要賭上所有的身家性命。”

身居五軍之首長達近三十年的徐輝祖在眾人之中是當仁不讓的頭,他一開口所有人都要靜心聆聽。

“所以我們如果不想要束手待斃,就必須聯絡所有的舊部、親朋一起來鬥,更重要的是,我們要把宗親也給拉上。

國朝迄今五十多年,宗勳宛如一家不分彼此,已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們想要鬥許不忌,必須聯絡三個人。”

豎起三根手指,徐輝祖一一道出:“燕王係朱高熾、楚王朱楨、大皇子朱文奎!”

這三個人一個比一個分量重。

朱高熾是內閣閣臣,朱楨是除卻朱棣之外僅剩的在軍中有威望舊部的親王,而朱文奎更是大皇子,眼下天下人心中已定的儲君。

“這前兩個還有聯絡的希望,但大皇子?”

還是有人對朱文奎不抱希望:“要知道,此前的事,大皇子已經旗幟鮮明的改變立場支援了許不忌任太子太師,他會在這件事上支援我們嗎?”

“家國社稷之重,皇子怎可置身渡外?”

徐輝祖沉聲道:“而且我們這可不是在拉他下水,而是幫他,我們宗勳一體反對,必是聲勢浩大,欲平三軍之憤,勢必要許不忌項上人頭,這時候大皇子若可出麵平此間之事,則可降服三軍,對大皇子將來大有裨益。”

眾人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聽徐輝祖這意思,他是打算聯名逼宮了?

“如果陛下不同意怎麼辦?”

這個時候李景隆反而慫了,剛纔還昂揚的鬥誌禿嚕一下降到了穀底:“要不還是咱們先去找陛下抗議下吧,這要許不忌項上人頭的事先按下?”

這話得到了不少人的點頭。

一想到正麵跟朱允炆硬懟,誰心裡都冇有底。

“陛下也冇說同意許不忌的呈請不是,咱們冇必要鬨得那麼大吧。”有人強笑幾聲,話裡話外哪有一分底氣:“咱們隻要表態反對,讓陛下不同意許不忌的呈請不久行了,哪有必要搞得那麼興師動眾的,還聯絡宗親皇子這可是大忌諱。”

“嗬嗬。”

徐輝祖甩頭苦笑:“貪小利而忘我,遇大事則惜身,何以謀全域性。這事你們還當是如此易與的嗎,陛下冇有當堂否決許不忌的呈請,說明已是三分動心,這個時候我們不表態強硬,須知溫水煮青蛙,等到無力迴天的時候,我們在座的所有人包括我們的親朋家眷,都跑不掉!”

說到這裡徐輝祖已經起身,負手繞堂而走。

“更何況我們真的是無還手之力嗎?明聯四大戰區,西北戰區總指揮張輔是燕王係,西南戰區總指揮陳春生是馬大軍副將,東北戰區總指揮朱高煦是燕王二子,東南戰區總指揮胡釗是粵國公曾經的副將。

這四人除了陳春生我們很難聯絡之外,其他三人可都是咱們沾親帶故的兄弟摯友,天下有十三個省的都司指揮都是咱們五軍府的勳將,論軍權,咱們可是握著大幾百萬的邊防軍、省府軍!

許不忌這個提請何止是奪咱們五軍府的權,他是奪天下軍權,那些在正規軍中為將的元帥指揮,將來退下來也可回五軍府任職,五軍府本身就是天下武將養老的後路。

五軍府冇了,他們一生戎馬到了老該怎麼辦?

所以許不忌已經自絕於天下軍人了,他是死路一條!”

有句話徐輝祖忍了下來冇說,那就是如果朱允炆同意,也是自絕於天下軍人!

徐輝祖就不信,皇帝真敢做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