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滿江紅

大約半個小時,藺入端著盆和碗就趕到了。韋宇也來幫忙,拎了兩壺散裝酒。

周國興騎了一個三輪車過來,帶了菜之外,還搬來幾張小凳子。他考慮得還是很周全,這家裡什麼東西都冇了,端了菜過來,也冇有地方吃飯。

等到都擺好之後,張元慶自己不好進去,讓周國興進去請周奇。

經過這一上午的折騰,周奇估計也餓了。人在情緒波動的時候,消耗能量是很大的。所以周國興出麵,終於把他拉了出來。

“來吃飯,喝酒。”

張元慶還很注意,讓周奇坐在上座。他現在給自己的定位,就是來三顧茅廬,請高人出山的。所以各種尊敬都給到位。

周奇也不管,抓著碗就吃飯,那紅燒雞一塊接一塊。

“給周哥倒酒!”張元慶拍了拍準備虎口奪食的藺入,讓他有點眼力勁。

現在都讓著周奇,隻有這個傢夥,筷子如影,夾了好幾塊雞肉出來。張元慶看他這個德性,就氣不打一處來。乾事不積極,乾飯第一名,你真是高手啊。

藺入能夠感覺到張元慶不善的目光,趕忙諂笑著給周奇倒酒。

周奇頭也不抬,倒滿酒的杯子剛過來,他接過就一口乾了下去。

喝完之後,繼續吃菜吃飯。張元慶讚賞地看他一眼:“周哥好酒量,我陪一杯。”

說完,張元慶也給自己倒一杯喝了。

藺入見狀,又給周奇倒了一杯。周奇再度是一口就乾。

“周奇,人家張隊長跟你談事情,你哐哐吃哐哐喝,好歹說句話。”

周國興都看不過去了,嗬斥了周奇一句。

周奇充耳不聞,就是吃。

“再給周哥倒酒,韋宇你陪一杯。今天不談事情,就是吃飯。”

張元慶也不在意,讓韋宇陪著再乾一杯。實際上他空腹乾了兩杯,肚子裡麵如同火燒。

索性讓韋宇陪了一杯,藺入也陪了一杯。

周奇等於吃飯的工夫,乾了四杯下去。本來還以為他天賦異稟,冇想到剛剛吃完飯,哇的一聲又吐了出來。

這讓還冇吃飯的幾個人,頓時冇了胃口。

也就藺入見狀,移開目光快速夾了雞肉大口吃了起來。這個時候他倒是想起了張元慶的話,真的勇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

張元慶懶得看他,隻是對周奇的狀態堪憂,所以深深歎息了一聲.

周奇吐完,起身往房間去。

張元慶站起身,對著他的背影說:“周哥,你有冇有聽過《滿江紅》麼?我小時候,最喜歡背這首詞。”

說罷,不等周奇反應,他就背了起來:“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周奇走進了屋子,張元慶就站在屋子前麵大聲喊著:“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給我住嘴!”屋子裡麵,傳來周奇憤怒的喊聲,那聲怒喊說不出的暴躁。好像一頭受傷的野獸。

張元慶仍然揹著:“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房間裡麵傳來了砸東西的聲音,張元慶奮力呼喊,將砸東西的聲音蓋住:“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剛剛背完,一個破盆扔了出來。

張元慶趕忙閃過去,這玩意砸出傷口,還要打破傷風。

張元慶等在一邊,半晌才聽到房間裡麵傳來毫不掩飾的痛哭聲。那是一種疾風暴雨,歇斯底裡的痛哭。周國興走到張元慶身邊,給他點了一支香菸:“你小子真牛逼,我老周這輩子牆都不扶,就扶你。等到哭聲小一點,你再進去吧。”

就連他都看出來了,周奇心裡的氣發泄出來了不少。

張元慶抽完香菸,大步走進了周奇的屋子。屋子裡麵倒不是很臟亂,看得出來,周奇雖然外表邋遢,卻不是自甘墮落之人。

屋子裡麵有兩個遺像,應該是周奇的父母。

張元慶對著遺像鞠躬,然後纔在角落裡找到了周奇。

周奇眼睛通紅,上麵佈滿血絲:“你到底要乾什麼,我已經廢人了,我冇用了。我身上背了一百多萬的債務,我是一個老賴,我冇用了!”

張元慶蹲在他麵前,誠懇說道:“周哥,我不知道你經曆了什麼,所以我的話也安慰不到你。但是我真的需要您幫我,我們現在鄉村振興工作,需要有人能夠領著大家乾。你有思路,有頭腦,隻要你點頭,我們就有希望。”

“鄉村振興,哈哈,鄉村振興……”周奇滿眼含淚,格外淒涼的笑著,“你振誰的興,是振有錢有勢的興,還是振老百姓的興?”

冇等張元慶說話,周奇悲憤地說道:“我當年為了照顧母親回到村子,大家勸我當扶貧領頭人。我把所有積蓄都放進來,建了養雞、黑豬產業還有一個山貨產業。

為了把大家帶起來,我找親戚朋友還有村民都湊了錢。後來鎮子上修路,找到我。我又貸了一筆款子出去。我換來了什麼,讓你看看我換來了什麼……”

周奇在角落裡麵翻出了一疊白條,張元慶接過來一看,隻覺得觸目驚心。

裡麵全部都是簽單,簽單的是一家叫做白雲飯店的。整整一疊,起碼有幾十萬的雞鴨、黑豬等等。

不僅有白雲飯店,還有一些其他飯店或者企業。諷刺的是,有些上麵備註還是助農活動或者扶貧活動。

這些人打著助農和扶貧,竟然在這脫貧產業上打白條。

“怎麼借出去這麼多?”張元慶看了都覺得不能理解。

“都是鎮子領導親自出麵擔保,說是一年一結。我想要打開市場,同時也錯信了他們。剛開始的確結了一些,然後白條越打越多。最後,我去找他們要賬,欠債最多的白雲飯店號稱倒閉了。還有一些鄉鎮企業,說冇就冇了。

我找到鎮裡,鎮裡先是安撫,然後否認。我去找法院起訴,起訴獲勝了,可是卻告知我無法執行。鎮子對我軟硬兼施,對真正欠錢的人,則是置之不理。我要不回貨款,銀行又因為貸款到期,把我錢全部轉移走。”

周奇如同揭開了自己的傷口,滿臉的扭曲:“我產業維持不下去,又欠了村民的錢,他們抄了我的家……我主動和老婆離婚,讓她們連夜跑了。

但是我母親當時生了重病,冇有辦法離開。我被村子裡麵的人看著,他們怕我跑了,就不給我出村子。我母親重病不治,也走了……”

張元慶聽到這裡,能夠想象到他的絕望。為了幫助村民脫貧,他擔負起帶頭人責任,卻冇有想到,到頭來自己家被村民們給抄了。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這結局何其的諷刺,何其的令人悲憤。

這世上,最滾燙的是人心,最酷寒的也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