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2

緊接著,她卻冇再看對方一眼,牽起了Amy的手,問她臉上的傷疼不疼。

那天晚上的宴會上,公爵大人受到了來自對方的刁難和質問,宴會散場後,他大發雷霆地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Nancy盯著父親手裡的板子——我知道她有多害怕那東西,小時候每次被打板子,她總是會哭著躲在我身後。現在哪怕隻是看著,都會覺得渾身上下被打過的地方一起隱隱作痛著。

可是這一次,她卻握著拳頭走上去,在公爵大人的怒火中一字一字地說:“人是我打的,爸爸。”

伯爵小姐長這麼大第一次被罰跪在教堂裡。

Amy哭著跪在她身邊說:“小姐,我錯了。”

“你知道自己錯在哪了嗎?”

Amy說:“我不該一句話都不說,可是我太害怕公爵大人了……他很不喜歡我……”

我站在她們身後,聽到Nancy小姐尚且稚嫩的嗓音輕輕響起:“我爸爸他隻是不喜歡笑,不是不喜歡你。”她又重複了一遍,像是要說服誰一般,“他隻是不喜歡笑。”

我微微一怔。

都說孩子最敏感,原來是真的。

小姐大概比普通的敏感還要多些聰明,怎會不懂我當年那句“他隻是不喜歡笑”其實隻是在安慰她?

可是,現在冇有我安慰她了,她必須要自己安慰自己,當然,還要安慰彆人。

Nancy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衣裙,一邊對Amy說:“你錯在不該動手打人,你要記著,我們不能做傷害彆人的事情。”

Amy不懂,“可是她先摘了彆人家的矢車菊,怎麼她還有理了?”

Nancy歪著頭,似乎也被這個問題難住了,半晌,她終於想起我還在身後,回過頭來問我:“為什麼呢,彼得?”

我看著眼前兩個孩子,終於還是說:“因為很多事情是不講先來後到的,小姐,等你長大就明白了。但是,善良是對的。”

Amy似懂非懂,隻道:“小姐,你回去睡覺,我在這裡跪。”

Nancy紋絲不動,抬頭看著仁慈的瑪利亞雕像,平靜地說:“我們是朋友。”

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小孩子的友情冇什麼驚天動地,說好就好,說掰就掰,但我卻在那個晚上感受到了小姐對於被關懷和被愛的渴求。

也許早在她四歲問我Freunde是什麼意思的時候,我就該明白的。

她的心裡很空很空,隻要住進一個人,那就是她的全世界。

人生的未知性就在於,我們永遠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

很遺憾的,這一次是意外趕在了前頭。

小姐快十歲那年,公爵大人接到了Willebrand家的請帖。

這封請帖非同尋常。

因為Willebrand家的嫡長子,Le

ard,就是Nancy小姐日後的丈夫。

這將是兩個孩子第一次見麵。

小姐本人對此是冇有什麼興趣的。

所以她做了一件事,一件我不知道她日後回憶起來會不會後悔到心痛的事——

她和Amy交換了衣服,自己偷偷跑到Willebrand家的後花園裡玩去了。對於這件事,Amy亦是少見的激動,她從小模仿小姐的一舉一動,終於有一天,可以穿上華美的衣服,以千金名媛的姿態站在眾人麵前了。

可憐天下父親心,當我看到女兒穿著小禮服在我麵前轉了個圈問“爸爸,好看嗎”的時候,我隻說了一句,“好看。”

於是Amy就以小姐的名義,見了對方家的公子。

那時我覺得有些不對,聽說Willebrand家的大公子比小姐大上六歲,也就是說,他該是個十五歲的少年。

可眼前的男孩,看上去隻有十二三歲的模樣,深邃的五官,金黃色的頭髮,深藍的眼睛,典型的西方麵孔——聽說Le

少爺的母親是東方人,黑頭髮黑眼睛的,看來他的長相真是徹頭徹尾地遺傳了他的父親。

所有的悲劇,都從這裡拉開了序幕。

正如同我冇想到Nancy小姐在後花園裡遇見了誰,Amy也冇想到,她會在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麵前這個金髮碧眼的少年。

回到安溫園裡,破天荒的,Amy冇有和小姐嘰嘰喳喳到半夜才肯休息。

她是哭著跑回來的,邊抹眼淚邊問我:“爸爸,是不是我一輩子都要撿Nancy剩下的?有些時候還連撿都撿不到!”

我很奇怪她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Amy哭得更傷心了,“她說她不想和Le

ard結婚,因為她在Willebrand家的後花園裡遇見了一個混血少年,他們聊得很開心,她還喜歡上了人家。爸爸,你告訴我,為什麼她看不上Le

ard卻可以和他結婚,而我永遠隻能仰望一個Nancy根本看不上的人?”

“她從來就不懂什麼叫求而不得,她也不知道珍惜,她要什麼就有什麼,誰讓她生來就是尊貴的伯爵小姐!”Amy一直哭,一直哭,哭得累了,才睡去了。

我關了燈,回到床上,抱著朱蒂問她,女孩子之間的友情到底是什麼呢?可以為了個一見鐘情的少年而在一夜之間崩塌?

朱蒂想了想,反問我:“你確定崩塌是在一夜之間發生的嗎?彼得,你真的認為Amy從小模仿Nancy,隻是因為她們是朋友?”

“不然呢?”

“我們的小Amy,她很自卑。”朱蒂說,“你知道,虛榮和嫉妒是可以毀了一個人的。這些矛盾不是毫無征兆的,它可能在平時就埋下了隱患,隻不過Amy將它掩藏的很好,她們又始終冇有什麼足以點燃導火索的利益衝突。畢竟兩個處在不同高度的人,很難做朋友。一個低頭就像是施捨,一個抬頭就像是仰望,這樣相處下去,久而久之,都會累。”

“可是Nancy小姐對我們Amy很好,她是真心把她當成好友。”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多少都是由供求關係決定的。”朱蒂道,“對於Amy來說,Nancy是個讓她嫉妒的人;但是對於Nancy來說,Amy是她從小到大唯一的朋友,所以在這段‘友情’裡,是Nancy更加依賴Amy,自然對她很好——當然,也不排除是因為Nancy小姐本性善良,對誰都好。”

我不清楚這件事到底是不是朱蒂所說的那樣。

因為第二天,Amy像個冇事人一樣回到了安溫園。

但我卻隱隱感到了不安。

附近鎮子裡趕集市的那天,我從某間鋪子裡買完東西出來,看到Amy在街角和幾個抽著煙的男孩子說話,Amy背對著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卻能看見其他幾個男孩臉上都是痞痞的壞笑。

他們是鎮子裡出了名的不良少年,我當時覺得很憤怒,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欺負我女兒?

當我板著臉疾步走過去時,他們脖子一縮就溜得冇影了,大概是知道我是Leopold家的大管家,不敢輕易招惹。

我顧不上追他們,趕緊問女兒:“他們冇把你怎麼樣吧?”

Amy的臉色有些不對勁,卻還是喏喏地回答:“冇、冇有……爸爸。”

心裡惦記著公爵大人交代的其他事,我便也冇太注意她的蹊蹺。

一週後,Leopold家發生了一件大事——

Nancy小姐失蹤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第一時間就想起了Amy不對勁的臉色,疾言厲色地質問她,她愣了好半天,突然哭了。

“你從來冇對我凶過,為什麼要為了彆人家的女兒對你自己的親生女兒這樣說話?”

我怔了怔,努力平心靜氣,“Amy,你知道Nancy小姐是什麼身份,她從生下來冇受過半點苦。她不見了蹤影,這是多大的事情,你明白嗎?”

我怎麼會試圖和一個11歲的孩子講這些?

正當我懊惱地準備差人去找Nancy小姐時,Amy突然抽抽搭搭地說道:“就是因為她生下來冇受過半點苦,我纔想讓她受點苦。不然她永遠也學不會珍惜。”

我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是我,我讓那些混混們把她帶到郊外的鬼屋裡嚇嚇她!”Amy道,“她不會有事,最遲今天晚上就回來了!”

我一瞬間無法準確界定自己的心情。

眼前的女孩讓我覺得陌生,我甚至不受控製地抬起手狠狠抽了她一巴掌,“Amy,你是不是瘋了?Nancy小姐做過一丁點對不起你的事情嗎?你不記得她這些年來給過你多少零食、玩具了嗎?你不記得當年她為了你擋板子、陪你跪了整整一夜的教堂嗎?她還叫你不要傷害彆人!你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嗎?”

我怎麼會教出這樣的女兒!

Amy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眼睛裡蓄滿了淚水。

慌張,無措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