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笙無悔118 我不要剩下那兩年了,你走吧

“和你有關係?”

女人眼波微動,像是湖麵被石頭激起了點點漣漪,打出了一個很小漩渦,又消失不見。

路易打量著她平靜溫涼的眉眼,餘光卻發現她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攥著拳,皮膚被壓成了青白色,不知已經保持這個姿勢多久了。

他抬手摩挲著下巴,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低笑道:“要說我這未來大舅子還真是有意思,口口聲聲說我危險、讓你離我遠點的是他,到頭來乾脆利索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自己去追彆的女人的也是他……你說你喜歡他什麼?”

他敏銳地察覺到女人聽到這番話呼吸微不可覺地重了些,很快恢複冷靜,淡到發白的嘴唇裡吐出的還是那五個字:“和你有關係?”

話音剛落,門外衝進了一群人,為首那人見到孟不悔長舒一口氣,“孟小姐您冇事吧?”

孟不悔一愣,“冇事,你是?”

“肖恩助理不在梵蒂岡伺候聖座,跑到這裡來有何公乾?”身後傳來男人淡淡的嗓音。

肖恩聞聲望過去,臉上的鬆懈頓時緊繃,“美第奇公爵貴安。”他冷漠而刻板地問了個安,言語中機鋒暗藏,“聖座關心倫巴第地區的治安,特地讓我過來協助大公子治理。”

前幾天這位不拘一格的公爵大人隻身闖入虎穴,一去杳無音訊。大公子一到米蘭就開始清洗那個老狐狸在商界的勢力,還要分心打探著公爵大人的去向,可謂是忙得不可開交。

誰也冇想到,卻在今天早晨,收到了路易的邀約。

晌午大公子帶著他一起過來時,看到酒店門口非同尋常的排場,突然意識到什麼,眉宇沉凝地吩咐他速去調遣人手,恐怕這是一場鴻門宴。

他不知方纔究竟發生了什麼,帶著人手回來時,卻與疾步出門的大公子打了個照麵。

彼時大公子滿臉掩飾不住的躁怒焦灼,看也冇多看他一眼,隻冷冷丟出一句“去樓上把不悔接出來,她若是少一根頭髮我唯你是問”就匆忙離開了。

所以……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路易還好端端站在這裡,也不像大公子猜測的遭遇了凶險、受了重傷的樣子……

他該怎麼跟聖座彙報呢?

肖恩邊在心裡暗暗琢磨邊寬慰孟不悔道:“孟小姐彆擔心,我是江家人,大公子吩咐我上來保護您的安危。”

保護?路易嘲弄地一勾唇,懶懶垂下眼,有人要對她怎麼樣嗎?

肖恩凜然望過來,彆有深意道:“美第奇公爵不會不放人吧?”

“自然不會。”路易一抬手,笑得溫良恭儉十分謙卑,“既然是江大公子的心上人,那就是未來的江家人,是江家人,就是聖座的人。聖座對我有知遇之恩,我怎麼好與她為難?”

肖恩一笑,眸間躥過冰冷集中的諷刺,顯然是不信他這番鬼話,但也冇有拆穿。

他看向孟不悔,後者遲疑了下,也朝他走過來。

路易一直盯著她的背影,最後緩緩出聲,說了句隻有他們二人明白的話:“我這輩子冇有給過任何人承諾,也冇人敢和我討價還價。但我今天給你一個反悔的機會,隻要你回頭看我一眼,我言出必踐。”

女人的腳步一頓。

指尖輕輕蜷縮起來,她閉上眼,嘴角笑意薄涼。

她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那天晚上,在酒店裡,這個男人對她說,倘若她肯照顧他幾天,陪他去赴一場鴻門宴,便算是他欠了她一個人情。

作為回報,他會為她搶回她的心上人。

孟不悔拒絕了他的“好意”。如果愛情需要用搶的,那或許說明,這段感情本來就不是她的。

想了想,她將要求換了一個——

她要路易承諾,在一切非必要的時候,少添殺戮。

在這幾天的相處中,這位野獸派作風的公爵雖然次次被她逼得煩躁不耐,卻也在竭力忍著不悅、改變自己血腥暴力的作風。

所以方纔茂承快死了的時候,她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警醒他,你忘了你還欠我人情嗎?

現在,路易要給她一個反悔的機會。

反悔什麼呢?

顯而易見。

隻要她此刻回頭看他一眼,他就會幫她,不擇手段地搶回江一言。

“路易公子,你知道我叫什麼嗎?”女人淡淡一哂,如山間清泉溪澗,靜水流深,“你記住了,我叫不悔。”

她不會為了她的任何決定後悔,就像她母親的一樣,不悔。

路易雖懂一些中文的皮毛,卻對這兩個字的含義不甚明朗,可是他親眼看著女人緩步走出了花廳,留給他一個清瘦倔強的背影,到最後都冇有回過頭。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聽到她說:“銀耳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甚至最重要的人。不管他做什麼決定,那都是他的人生他的選擇,彆人冇有資格乾涉。你最好不要被我知道你企圖傷害他和他選擇的女人,我孟不悔還冇可憐到需要你這樣幫助的地步。若你真敢做這樣的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還有。”她頓了一秒,語氣幽幽隱隱,模糊不清,“你這輩子冇有給過任何人承諾——真的冇有嗎?”

男人麵色沉峻,戾氣鋒芒畢露。

什麼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這也敢拿來威脅他?

可她最後的問題卻讓他忽而一愣,竟忘了去追究她可笑的自大。

路易仔細思考了片刻,眉峰擰緊,皺成了一個“川”字。

不,他給過。

很多年前,在玫園裡,對江一諾。

他給過自己人生第一個承諾。

……

孟不悔坐進車裡,閉著眼睛靠在後座上,肖恩透過後視鏡打量著她,隻覺得麵容清秀妍麗,是個美人胚子,可性情卻好似太冷了些。

感受到他的打量,女人睜開了眼睛,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說:“失禮了。”

她太累了,忘了這是在彆人的車上。

“不會。”肖恩擺出公式化的微笑。

孟不悔問他:“我們這是去哪裡?”

肖恩說:“大公子冇有吩咐。”

孟不悔沉默了片刻,“那你把我送到中央火車站吧,我坐下午的車回佛羅倫薩。”

“這不行。”肖恩堅決搖頭,他還記得大公子疾言厲色讓他千萬保護好孟小姐的樣子,還有大公子剛到米蘭那天晚上就接了助理的電話聽說孟小姐不見了,他對著電話那頭髮了一通脾氣讓他們無論如何也要把人找回來。

他有幾個膽子也不敢這時候私自把孟小姐放回佛羅倫薩去啊……

更何況她還是獨身一人,身邊連個保鏢都冇有。

萬一出點什麼事他還不得以死謝罪了?

……

醫院裡,茂承被送進了急救室。

傅靖笙坐在長椅上,捂著臉,眉眼蒼白。

指縫間透出的微光中,有一雙修長的手,拿著一瓶罐裝咖啡遞到她眼前。

她抬眼,看到薩裡那張逆著光格外深沉英俊的臉,喃喃道:“謝謝。”

薩裡被她短短兩個字裡流露出來的不自覺的無助和憔悴惹得皺了眉。

他從冇見過這個趾高氣昂像個女戰士一樣的女孩會因為什麼事擺出這樣的神態。

他在她身邊坐下,對著這個年紀可以當自己女兒的女孩,莫名生出了一絲長輩對晚輩的舔犢之情,不過她冇主動告訴他發生什麼事了,以他寡薄少言的性格也不可能主動去問。

所以他們一男一女一大一小就坐在醫院裡相顧無言。

過了冇多久,醫院外有人追了過來。

薩裡認得他,他小徒弟的男朋友江一言麼,當年有過糾葛。

他看到這個比自己小一輪的年輕男人五官中裡亟待破壁而出的陰沉戾氣才稍稍回憶起了一些端倪——為什麼剛纔在花廳裡,阿笙冇有向他求救,而是走向了自己?

遇到這種無助的時刻,先想到的不應該是愛人嗎?

他朝這邊走來,步伐沉篤,臉色很不好看,薩裡緊蹙著眉心下意識起身擋在女孩身前,“江少董,你要乾什麼?”

他這恐怖強勢的氣場看起來好像要和誰拚命似的。

“讓開。”江一言冇興趣和他多說什麼,目光直勾勾盯著他身後露出的一點女孩的身影,語氣從冷肅變成溫和也就是一秒鐘的事,“阿笙,抱歉我來晚了。”

薩裡轉過臉,低眉看了眼座椅上全無動靜的女孩,淡淡道:“那你們聊。”

“不用。”傅靖笙攥緊手裡溫熱的咖啡罐,語氣冇有溫度,“我和他冇話可說。”

男人猶如被打了一記悶棍,烏黑剔透的眸子瞬間攀上裂紋,縫隙間隱隱是沉痛,“是我不好。”

薩裡側開了一點身子,滿臉漠然地望著他們,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傅靖笙就這麼直接暴露在了男人緊緻密不透風的視線之中,她睫毛輕輕一顫,彷彿抖落了一層淺白的霜花。

江一言上前一步一把將她扣進懷裡,滿足地喟歎低語,“阿笙,你放心,他不會有事的,我冇有……”他嗓音一啞,“打到他的要害。”

“所以我還應該謝謝你是嗎?”女孩空空一笑,抬眼看他,眼裡的笑意堆得滿滿一層,卻好似一伸手就能撥散了。

她疲倦地閉了閉眼,道:“我時差還冇倒過來,我很累,你能讓我消停一會兒嗎?”

江一言吻著她的額頭,抱緊她,“你睡,我帶你回酒店。”

傅靖笙覺得好笑,“我心有多大,茂承做著手術我回酒店睡覺?”

江一言聽到她的笑,心臟又揪緊了幾分。

還未開口,肖恩就帶著人匆匆而來,露出討賞邀功的表情,“大公子,我把孟小姐給您帶來了!平安無事,一根頭髮絲都冇少!”

江一言怔住。

傅靖笙也在他懷裡僵成石頭。

手指緩緩攥成拳,她顯出疲態的聲音驀地又冷硬回去:“放開。”

孟不悔在肖恩身後,尷尬得不知所措,對上江一言眉頭緊擰睨過來的視線,她心裡好似被針紮了一樣。

他,從來冇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

孟不悔當然不會去解釋什麼,其實她冇想過來,一路上也一直和肖恩說讓他停車,可是肖恩這孩子也不知是對她和銀耳的關係誤會有多深,不由分說把她強拉到了醫院。

不知道傅靖笙會怎麼想。

——傅靖笙的目光淡淡落在地板的縫隙間,什麼也冇想。

“江一言。”她說,“我不要剩下那兩年了,你走吧。”

孟不悔不清楚這句話的含義,隻看到男人聽見這話以後倏爾變得冷厲的眉眼,他旁若無人用幾近低吼的語氣在她耳畔道:“傅靖笙,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傅靖笙抬頭,正好看到對麵那清婉的女人也怔然發愣的樣子,心裡的諷刺愈發深刻,“我知道。我讓你滾。我說得不夠明白還是怎麼?”

“傅靖笙,你拿我當什麼。”男人驀地攫住她的下巴,陰沉的視線殺進她眼底,一個字一個字都卷著駭人的怒焰,“你——”

話還冇說完,他結實勁瘦的腹肌就被什麼抵住。

那是他彆在腰間的槍,不知何時被她抽了出來。

傅靖笙望著他鐵青的臉,心裡寒成一片,臉上卻笑靨如花,“你再碰我一下試試,我也打你個不是要害的地方,讓你進去陪陪茂承如何。”

孟不悔大驚失色,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出聲:“你不能打他,你冷靜一點,銀耳他是……”

“你他媽給我閉嘴!”傅靖笙想也不想手腕一翻槍口對準了孟不悔。

一霎,男人傾身擋了過來,眼疾手快地出手擒住了她的手腕,劈手奪過了她手裡的槍,俊臉冷若秋霜,“你瘋了?”

傅靖笙愣了下,心裡好似“噗嗤”一下裂開了一個小口子,隨即擴張開的疼痛讓她微微閉上了眼。

她輕笑,“我打他乾什麼……”

語氣縹緲如煙。

她無法對這個男人動手,哪怕是如今,哪怕她再恨,哪怕她疲倦心死,她也隻能說得出那個字,“滾。”

一旁冷眼旁觀的薩裡終是看不下去了,寒聲道:“江少董,放開她。大庭廣眾之下強迫一個女人,有點太難看了。”